第一章 白焰

    暮色降临时，曙冠城正好亮起。

    白石堆砌的街道在余晖中铺展开来，街巷宽阔而整洁，拱桥横跨其间，人群沿着城中的主道缓缓流动。远处的海面尚未完全暗下去，最后一线光被风送入城中，使这座靠海而生的城市在夜幕来临前，仍保有一种温暖而从容的色调。

    曙冠城向来如此。?即便日落，也不显衰败。

    城中最高处，金曜宫立在抬升的岩台之上。落日的余晖擦过宫殿的屋檐，短暂地停留在白色的石壁上，将它染成温和的金红色。那道光并不炽烈，却足够让人抬头确认——权力仍在高处。

    就在这片暮色与余光之间，一名吟游诗人在街道旁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鲁特琴的弦声响起，旋律清晰而稳定，很快压过了街道的喧闹。

    >   白焰自晨光中降临，

    >   她踏火而来，不染尘埃。

    行人放慢脚步。有人驻足，有人侧耳倾听。白玫瑰家族的旗帜在不远处的高杆上轻轻展开，洁白的花瓣纹样在暮色中格外醒目，花心的焰形线条被反复描绘，像是信仰本身的注脚。

    >   白焰不灭，

    >   如玫瑰不凋。

    赞歌在城中并不稀奇。?曙冠城的人早已习惯在这样的歌声里行走。

    伊娅也是其中之一。

    她从王城高处的石阶走下，脚步很快，却不显匆忙。歌声从她身后掠过，又被层层街巷拉长、削弱。她没有回头，只是顺手拉紧了肩上的围巾。

    她知道那首诗。?也知道它为何被唱出来。

    正因为如此，她连多听一遍的兴趣都没有。

    石阶尽头，城市的颜色开始变暗。

    白石逐渐被深色岩块取代，空气里的海风被截断，只剩下潮湿与灰尘。这里是烬巷，曙冠城最底层的区域，曾经烟火最盛，如今却只剩下喧闹与残留的热气。

    旧桶酒馆就在巷道拐角。

    伊娅推门进去，热闹立刻将她包围。

    低矮的木梁下挤满了人，酒杯碰撞声、笑骂声、粗哑的交谈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翻滚。她站在人群中，却没有半点迟疑。

    她身形纤细，黑色头发被简单束在脑后，几缕碎发垂在颈侧，在动作间轻微晃动，显得干净而利落。她的眼眸是深褐色的，不亮，却很稳。看人时目光从不游移，像是在快速判断距离、角度与下一步的动作。那双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绪，却不显得空洞。

    她端起酒壶，穿过桌与桌之间的缝隙。

    就在她靠近吧台时，旁边一名醉汉挥手过大，撞翻了桌沿。

    酒杯脱手，下坠。

    伊娅伸手接住。动作干脆，没有停顿。酒液在杯中晃了一下，又很快恢复平稳。

    她把酒杯放回桌面，指尖松开，杯底与木桌发出一声清晰的轻响。

    “拿稳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声音不高，却足够让人听清。

    那名客人愣了一下，随即笑着点头。伊娅已经转身离开，继续将酒递到下一桌。

    酒馆的门被推开又合上。?外头的歌声还在继续。

    >   凡仰望她之人，

    >   必得明日。

    伊娅没有抬头。

    在烬巷，真正重要的从来不是仰望什么，?而是清楚什么时候该出手，什么时候该继续往前。

    曙冠城的夜色渐深。?赞歌仍会被反复传唱。?白玫瑰仍在高处盛放。

    而在这座城市最深的灰烬里，伊娅端着托盘，步伐沉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