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折枝
第十九章 折枝
会试放榜那日,贡院外的红墙下人声鼎沸,江琢一早就被平日相好的几人半路拦下簇拥到榜前,他目光掠过密密麻麻的榜单,在榜首瞧见自己的名字,耳边是连绵不断的道喜声。 今朝会元出自通州寒门,这消息也如惊雷般在世家门阀中传开,仅仅是会试夺魁就让他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。 江琢谢过同窗祝福后就匆匆往太傅家去报喜,等再出来太阳已经西下,连他家门口都站满了来道喜的人,有昔日的乡邻故旧,有权贵府邸派人来送帖子,更有商贾亲自登门想与江琢结亲。 江琢一一谢过他们的好意,终于是能清净一些。 他坐在院子那棵老槐树下出神,会试结束后从阅卷到放榜已经将近十天了,这十天他再没见过叶颂好,在书院向掌院问起,掌院也只答县主称病在家。 什么病,十多日还不见好。 他皱着眉头,抬腿出了院子,一路小跑到县主府邸。 门房来通报的时候叶颂好正躺在床上看话本子,摆摆手:“不熟,不见。” 今日府里也在讨论放榜,自然也传进她的耳朵,她一早就得知消息了,心里是有些生气的,她自认为江琢这会元之名她该是头功,怎得夕阳落山了才来。 门房匆匆跑回,神色为难的拱手:“江贡士还请回吧,县主说她与大人不熟,不便面见。” 江琢一滞,他点头道:“烦请再通禀一声,就说我会等到县主愿意见我为止。” 门房面露难色,但还是支吾着答应了。 朱门紧闭,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,江琢站立在门前,身后偶尔传来路人艳羡的低语,衣袍被风吹动着,莫名有些挫败和怅然。 阿灯进房挑烛时,叶颂好刚好看完全本,在床上伸了个懒腰,这十几日身上的伤早就好了,难得有叶璟聿出面告假她也就乐得在家躲清闲。 “小姐,江贡士还在门口等着。”阿灯替她换了寝衣,又梳顺头发。 叶颂好看着镜中明艳的脸庞,指尖绕着一缕发丝语气狡黠:“急什么,年少志得的破落户,更应该懂得这世上的荣华富贵,佳人美妾,可不是单凭一纸功名就能轻易得到的。” 阿灯也不再追问,替她铺好床榻便福身告退了。 三更时分,万籁俱寂,夜色如墨,内院灯火早已熄灭,只余月光淌过青砖墙头,叶颂好独自提灯,赤足轻踏在青石板上,她拾级而上登上墙头,肌肤在月光下如凝脂般莹润。 江琢正低头望着地面出神,忽觉有东西轻擦过肩头,转身看去就瞥见那抹身影,勾着脚尖赤足斜坐,乌发垂落,褪下华美衣钗,眉眼间只混着慵懒,宛如月下精灵,带着不真切的美。 “江会元这深更半夜的,不去琼林赴宴,倒是在我家门外吹冷风喔。”她知晓许多门阀一得到消息就给他递了帖子邀他赴宴结交。 她雪白寝衣的系带在风中轻轻摇曳,勾的人心也晃呀晃。 江琢眼底盛着不可查的温柔:“你便是我要赴的琼林。” 墙头那朵盛放的芍药浓烈的让人移不开目光,她杏眼澄澈又勾人,故意道:“我这琼林今日可不宴客,会元请回吧。” 江琢向前半步,目光灼灼的锁住她,缠的颇紧:“何故躲我?” 叶颂好没有回复他的问题,偏头对上他的目光,手肘支在膝上,尽是撩人的风情,开口吟诵道:“今朝内稳安,惟远人不服,则修文德以来之.......” 江琢心头一紧,这段话是他会试所作策论的开篇,眼中满是震惊,今日才放榜并未张贴考卷示世,我朝科举为防官员徇私,都以糊名阅卷,最终定名次、看姓名的关键环节只有一人能掌控,那便是天子。 见他愣住,叶颂好轻笑:“文章不错呀,江会元。” 江琢心中被刺痛,那些咽下的酒糟米,混着薄冰的墨汁,世人的冷眼他浑然不觉,到底只是少年人,也希冀着能凭笔下乾坤挣得郎朗前途,那些熬过的漫漫长夜到头来也不过是她随手就能赠予的。 他心中翻涌,面上并不恼怒,反而扬起一丝苦涩的笑:“原来我这会元身份,是县主抬爱。” “抬爱”二字说得极轻,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利刃,亲手刺碎了坚守多年的信念。 十年磨一剑磨的竟然是挺直的筋骨。 “江会元聪慧,这般快便想通了其中关巧”她眉眼弯弯笑的好看,言语却是凉薄:“毕竟本县主的入幕之宾,可不仅是只会承欢的附庸。” 一股屈辱感顺着脊椎攀升,烧的他脸颊发烫,于她而言只是为承欢之人讨个赏而已,即便知道她不会 动心,还是妄想自己不一样。 江琢紧握的掌心已经抠出血痂,在风中带着温热的触感,有些自嘲的开口:“县主恩情我该如何报答?” “我要的报答,可不容易”,她声音柔的像羽毛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 见他有些犹豫,语气带着三分引诱继续道:“下月的殿试我要你一举夺魁,从今往后名利、权势,我都能给你。” 江琢望着她明艳的眉眼,胸腔里无奈和不甘交织,低沉道:“不够” 叶颂好笑出声,眼底的光芒比月光还要璀璨。 “好生贪心,”她晃了晃光洁的脚踝,眼波缱绻“那这墙头的月光,巷中的清风,还有我,可够?” 江琢应下。 与虎谋皮,互有所求,像是在命运的棋盘上,主动落了一步险棋。 她手腕轻抬,一朵沾着夜露的海棠花缓缓落在江琢掌心。 叶颂好起身离开,江琢眼底的桀骜她看的真切,唇角的笑意渐渐敛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冷静的锐利。 其实叶璟聿对她和对外真真是两副面孔,自他13岁亲政以来,外平患乱,内拥贤明,更是颇得民心,江琢的卷子她看到时就是三审的会元,即便没有这桩事,江琢也依旧会是榜首。 她抬手抚上心口,曾经自己的这身傲骨也或许动人,却终究没为她换回什么。 她必须这样做,剩下的时间不多了,必须要让江琢误会,她也必须亲手折断江琢的脊梁,毕竟自己的手中真的很缺一把锋利的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