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

    直到那辆载着虞仲庭的奔驰驶出了别墅的门口，连车尾巴都看不见时，玉荷才松懈了一口气，薄薄的脊背也不再紧张地绷直，而是放松地驼下一些，松散地坐在椅子上，嫩白的小腿轻轻地在晃。

    不用紧吊着一颗心想着对付虞仲庭，家里又只有惠姨，玉荷就会变得活泛些，透出原本的一点天真。

    玉荷这如释重负的模样被惠姨看在眼里，惠姨就说她：“还怕虞先生呢。不应该啊，哪有妻子怕丈夫的。”

    玉荷粥都没喝完，被惠姨一句妻子丈夫整得呛了一口，剧烈咳嗽起来，吓得惠姨哎哟哎哟地手忙脚乱地连抽好几张纸给她，又跑到玉荷身旁急急拍她的背顺气。

    等玉荷缓过气来的时候两只眼眶都泛着红了，可怜巴巴地看着惠姨，还朝惠姨拜拜手，姿势像动物园里的海獭似的，求着她：“不要这样说，好别扭啊。”

    惠姨眨眨眼，装不懂，问：“不要说什么啦？”

    玉荷就来回搅着碗里凉透了的粥，眼睛也不知道要看哪里，没什么气势地嗫嚅道：“就是妻子，丈夫什么的…我还是学生呢…”

    妻子，丈夫。玉荷听到这些词总还是不太习惯，她也还在上着大学呢，怎么上着学就把婚给结了，她心想失忆前的自己可真够大胆的。

    惠姨听完心想这有什么，有些大学里的学生不仅婚结了，还把孩子生了呢。

    但是看到玉荷那害羞的红耳朵，揪着衣角的扭捏躲闪的样子，她就没说出口。

    她把玉荷面前的餐具都收进厨房，轻叹了一口气，装出无奈的语气道：“好吧好吧，不说了。玉荷小姐太害羞了。”

    周六是个闲日子，客厅空间又大，只有惠姨和玉荷，难免显得有些空旷寂寥。

    玉荷什么也不用干，她想进厨房帮惠姨洗碗也被惠姨赶了出去，直说玉荷没规矩。

    “可是我不知道要做什么。”玉荷绞着手指，小声地说。

    惠姨想了想，一边问玉荷爱不爱看书，一边推着玉荷瘦弱的肩膀往楼梯走，说：“去先生书房看看？里面全是书，挑来挑去总会挑到喜欢的。”

    玉荷刚要转过身，惠姨就知道她要说什么，先一步说：“先生不会生气的，难不成我去他书房打扫的时候他也要发脾气给我看呀？更何况你，别瞎cao心了知不知道？”

    半推半就的，玉荷就进了二楼最里层的一间房间。

    房间很大，有一整面的落地窗得以欣赏窗外一片绿荫和溪流，天鹅绒窗帘紧束在落地窗两边，房间铺有柔软的地毯。

    另外的两面墙上矗立了木质的，厚重的，宽大的书架，高到天花板，宽至墙的尽头。书在其中都有各自的位置，没有空余。

    书架和书桌都是厚重的木头材质，并不崭新，有一些伤痕，却让人觉得这伤痕是岁月的洗礼，看上去更加静穆和古朴，难言的贵重。

    这房间里唯一突兀的，是摆放在书桌上，在电脑旁边，被打开的一部手持dv。

    突兀并不在于它是一部dv，而是在于那被打开的dv中，那一帧暂停的画面里，那张回望过来的，与玉荷一模一样的脸。

    看起来是dv的主人因为什么急事离开了才忘记了关机。

    玉荷觉得疑惑，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感到好奇，鬼使神差地，她拿起那dv，按了播放键。

    是在一个空旷的音乐室？像教室一样，有一层低矮的阶梯，室内摆放了一些凳子，谱架。还有少量的乐器，有钢琴，低音提琴和长笛。

    有位大概三十出头，盘着发髻的女人，拿着一张纸，站在阶梯上，对着下面的玉荷，语气温和地说：“小荷，你先清唱一遍。我看看哪里该改进。”

    视频放大了，此时的画面里，看不到除了玉荷之外的任何一个人。

    玉荷的头发没有现在那么长，堪堪齐肩，一身学生制服，上衣是西装打着领带，下装是百褶裙，长度到膝盖上面一点，小腿袜和小皮鞋配套穿着，十足的学生气。

    那张漂亮的小脸比现在要稚嫩很多，还有一些苍白，让人觉得脆弱单纯。

    面对老师，她很紧张，站姿和神情都很僵硬，手里同样握着一张纸。

    她清了清嗓子，拉长声音，开始唱：

    “长亭外，古道边，芳草碧连天…”

    ………

    “………今宵别梦寒。”

    视频里的她真的非常紧张，手里捏着的那张纸张都在抖动，几乎快要哭出来了。

    “很好啊，进步很多。”画面里只能听见老师表扬的声音，“没有第一次那么僵硬了，小荷同学，不要那么紧张，合唱是需要大家的努力，偶尔出点小错也无伤大雅。”

    “门口是来接你的家人朋友吗？那么，我们明天再来，好吗？”

    玉荷先是朝门口望了一眼，视线往下，不可避免地望着摄像头，眼睛水盈盈地润着，特别哀怜的样子。

    她很快又转过头来朝老师道别，说谢谢老师，说老师明天见，声音也是软绵绵的。

    老师走了，录视频的人就从门口走到室内。

    镜头里只能看到玉荷单薄的背影，她坐在凳子上，背对着镜头在收拾书包，收拾了很久，拉链拉开又闭上，久到虞仲庭叫她：“玉荷。”

    玉荷瘪着嘴转过头来，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，她忿忿地对虞仲庭说：“录到我出丑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开心！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虞仲庭很快地说。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他又说了一遍。

    镜头迅速晃了一下，画面里就不再有玉荷，只有一架黑色钢琴安静地矗立，让人只能通过视频传达的声音猜测。

    一点点闷闷的哭声，应该是玉荷在虞仲庭的怀里哭。

    接着是拍背的声音，和缓地，在安抚她

    “嘘，别哭”虞仲庭低声哄她，“老师不是说有进步？嗯？我觉得唱得特别好。嘘。小荷别哭。”

    又是几声轻柔的拍背声，此刻的玉荷甚至觉得虞仲庭抱着那时的自己像哄孩子似地轻轻晃，因为镜头也在缓缓摇晃，黑色钢琴同样。

    “他们都唱得特别好。”玉荷瓮声说。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他们很早学过，你学了几次？都快唱得比他们好了，是不是你比较厉害？嗯？”

    “真的吗？”玉荷问他。

    “真的。明天不是还要来？我陪你好不好？”虞仲庭哄道。

    玉荷抽泣了几声，说了声好，然后又命令虞仲庭把dv关掉。

    “你要把视频删除，这是我的黑历史。”

    虞仲庭笑了一下，声音很沉，说：“好。”

    视频到此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