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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篇:亡讯

    

前篇:亡讯



    庭院春日的绿荫,是挡不住明媚阳光,暖烘烘丝丝撒入,熏晒人身的。蒋少筠尤喜欢肖像今日的天候,她贴在母亲袖旁,挤坐一起,正挑着彩线,想钩做个稍大些的布袋,方便夏日出街放物什用。

    蒋母这人,观念较为守旧,就最近五年间,为了自己一双儿女的婚事问题,算是cao碎了心。再说,做媒之人,蒋家前后踏进,自是不少。可偏到最后,谁也不如她愿,一个都没成了不谈,连前来牵线的人,也不知怎地愈发少了起来。

    蒋少筠的哥哥——蒋远堂,是借使了三十而立,先立业,后成家的话术,才多次哄住了自家母亲。前边儿,赶在三十一岁的门槛前,终是凭着捐款,筹够资金,获下校方批文,组创了他渴望已久的南大历史系后,更是每日忙得不可开交,将大半落脚回家的时间,都削减了去。

    长久碰不着儿子的面,蒋母便也就暗觉了,蒋远堂这是故耍起了神龙摆首不见尾的招式,特意来躲了他母亲的娶媳之心。

    蒋远堂纯一门心思注于教书育人,逮不住儿子,蒋母就将目光,移定在了女儿身上。现二十一二还未结婚的姑娘,是常见,但蒋母心急,怕蒋少筠拖成了个大姑娘。便于了少筠不住校舍后的近一年里,为她女儿是不介绍李家的男儿郎,就引见张家的青年人。

    少筠不忍母亲伤心,前几回也曾硬着头皮,与其中几个见过面。见的人,虽说家世、样貌真真哪里,都挑不出多的毛病来,可少筠的心上,却依然是暂纳不进这余的人。

    蒋少筠的哥哥是个有本事,志不在儿女情长,那她呢?拒下一众人的理由又是为了什么。

    从中学毕业,蒋少筠选了近家的南都女子师范学校念书。只不过,遇着新政府成立,颁布的壬子学制,学校系统大变革。现若要从高等院校正经读毕业,是需前后花上六七年的功夫,实在太过冗长了。

    去年念完洋文系的预科,再提前修完规定课程后,蒋少筠独与父亲商量了次,就作了不再苦读下去的决定,提前自学校结了业,回了家中学堂,任起了教授学生启蒙单词的洋文老师,也算是替父与时俱进,为学堂开拓了个新科门。

    蒋父嘛,从来都不是腐朽的人,所以对待子女的婚嫁,他向来是不催不问,反对妻子时有劝说的。

    蒋母当然也是看人下碟,厌烦人念叨的。假要,有了蒋父同在的场合,她也就不提谈上述的事儿了。不过,若要一旦似了眼下,仅剩了她与少筠在的场合,她又是定要多聊几句的。

    “去年说予你哥哥的孔家姑娘,你还记得罢?”,蒋母的话,也就刚开个头,蒋少筠便立知了母亲的心思,但想走也是来不及了。

    “我昨儿才晓得,她原还有个不错的哥哥哩。人留洋回国才27,年岁不大,本事却不小呢,就在咱南都的汇丰银行,你晓得吧?孔家公子是在那儿算二把手的人物。前儿撞见了,我细睇了样貌,也是个生得不错的,个子不提,同你哥哥当也是差不了的。年轻人都喜欢读洋文,你们俩我看应该是投缘的,正好过两天孔家宴请,要不你随我亲去瞧瞧?”

    她哥哥?多高来着?没记错的话,貌似是一百八十公分。孔家小姐?哦,少筠是见过她的。相貌清秀,性格喜人,就是身量矮了些,只到了少筠的耳线。那她哥哥能高吗?再说,即便是高过了她哥哥,她想也定是没有那人高的。

    对了!他现好似是还在外郊守着呢,真不知道什么时候,战事才能平息……

    方随着母亲的话,少筠的思绪是愈加飘远,手上一个不仔细,尖铁做的钩子,乎地深刺进了指头,叫玉笋样的指尖,扎出了个点大的口子,直向外冒起了血珠。

    手指连心,火辣辣的疼,她应是扎到了指骨上,扔了针钩子,忙攥起手,掐捏了伤指,朝那处吹气。

    少筠顺指流下的血痕,叫蒋母停了嘴,握着绢帕,慌尖“哎哟!”了声,招手紧唤了仆从,去寻来了外用的伤药,亲自倒了细粉,替少筠在指上敷住了伤。

    前月外郊攻下的好消息传至了南都,蒋少筠也是替林孟之暗松了口气,她自是相信他会成功的。

    可复因前次的事,她还是忍不住心忧会影响他。

    林孟之被弃用的那段时间,同她哥哥是曾恢复了段来往地,各寄了一两封信件的。尽管,在信上他展露的是相信党府,宽慰蒋远堂放心局势,不带半点颓意的字句。但这过分的平常心,是反叫人不安地担心上了他的状况。好在,此回他是赢了个极漂亮的胜局,才让人彻底放下了揪起的心来。

    说起信,蒋少筠是找过哥哥要来,自瞧了多次的。甚是,多了太多次,到了后两回,她哥哥还故调侃地道说,要把信送予少筠,闹了她个脸红,才不敢再去烦扰哥哥了。

    明两人交流内容,多是些严肃的,蒋少筠也没那么爱关心大事,该无甚么兴趣的。可偏就是为了信末那半句礼貌的问候话,她且是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地,竟快将这信上的话句,给全记背了下来。

    手上还带着疼,少筠散着神,没由来的,觉着阵不安。再慢起抬头,她转眼就瞧见了,这怕了母亲,久未归家的哥哥,忽从院门现了身。

    “母亲可是知道,父亲今日是去了哪方?”,蒋远堂携着一裹儿,卷成筒的纸报,脸上神色复杂。

    蒋母闻声,瞧了眼儿子,见他突有些不修边幅的样子,她就跟着立心急地,想起了儿子的独身,“怎地又一副邋邋遢遢的模样,你父亲还有些时辰才回家呢,今儿回来专寻他又是什么事?前些天叫你返家,跟人姑娘见个面,传了数次的话,也不见你回,真跟我要害了你似的!”

    蒋远堂扯着报,张开看了看后,又将纸给胡乱折上了。一口气,到底还是没忍住,无奈冒叹出了口,“唉,我现在脑子乱得很,您就别跟我提那些子事儿了。”

    望他一阵不愉,左右坐着的人,心情也被他勾得上下不定了起来。蒋母推了推身旁的蒋少筠,朝他努了努嘴,“瞧你哥哥带的什么回来,拿了来看看,念予我听。”

    蒋远堂的到来,倒是救了蒋少筠一回。她起身,掐着一角,轻轻一拽,便取来了哥哥手上的物件。

    就四页的东西,翻开来瞧,花不上多久。只是,平时紧凑凑的头版,今打正面惟做了一个标题。黑体的字,睬入了眼,不及细看,蒋少筠的呼吸,就猛失了几瞬,“不会的、不会的,孟之哥哥、怎么可能,这定是个三流的假报。”

    少筠是一阵语无伦次,手上力气也骤失了地,掌不住了那轻乎乎的报纸。

    东西随之坠落,少筠依旧愕然,难平情绪。近合拢的伤口,也由她的无意,糊了满手心的血混药末。她不放弃地追问着蒋远堂,嘴上是重复着连道了两次,“哥哥!他、他会没事的,对吧?!”

    袁洪是贪心过大,在真心邀约外国使团为证,媾和放他全家飞赴欧陆生活之前,是仍忧惧北都筹码不足,才欲演了那场擒捉林孟之,当作人命交换的赌局。

    春风雪化,到袁洪的兵在第十日,于一处河口,寻到林孟之挂树的,破烂浸血军衣,袁洪也未真想杀了他的。

    但人各有命,衣料散尽,冲至了近海口的方向,林孟之理应也是早泡化了皮rou,鼓发呈了软泥,叫河中杂鱼,食下了腹肚。

    林孟之失踪半月后,北都全城广播受袁洪的令,散播了林孟之已死的讯息,欲将南方的前线拨乱出错,再得下一良机地反攻。

    蒋远堂扯松了她的手,昂喊了声“少筠。”。

    缕缕碎发,透过光隙,飘于额侧,蒋少筠面上的笑慢迟钝了,“我没事,我只是、只是不敢相信而已。”

    半垂着的目,黯淡无光,她手背贴置在膝面,即使唇边两角,还扬有一弧度,却看得身边人悲切。再久了,僵持着动作,眼睑处含积的水光,也就难能憋住地,淌了下来。

    蒋远堂伫一旁,木木地摇头,“这些个报社出的消息,解释不清的,虽然写得有模有样,叫人……但党府还没出讣闻呢!他应是没事才对。”

    兄妹俩云里雾里的对话,缓叫蒋母悟明了。标有年岁痕迹的眼帘翻动,蒋母想到了那在自己跟前,养了六年,近是半个孩子的人,暗忍了忍泪意,平静地握过巾帕,慢为女儿擦起了手来。

    蒋少筠顺势扑身,趴在了母亲怀中,这手是忽没了痛地,猛令她泪如雨下地,反哭了出来。

    蒋远堂蹲身捡起报纸,耳边是meimei记忆中,比她幼时失了最爱珍珠袋,还要伤心的痛哭声,是听得他同样沉闷难受地,无了任何再想博人一笑的心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