崩塌

    

崩塌



    第二日,晏迁仍旧出门很早。冬日里夜长昼短,书瑶一直等到天蒙亮才像往常一样起身。休息得不好,她脸色不太好看,戎月于是问可是不舒服,她顺势应下,嘱咐戎月生炉煎药。

    交代好这些,她一个人溜出房间往后院走去。

    深冬寒冷,此地湿气很重,树木虽然光秃秃的,地上仍四处泥泞,书瑶仔细着脚下的路,尽量避免踩到,却还是免不了沾上些青苔。

    她走得小心,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,过了好一会儿才透过前方错杂的树枝隐约瞧见一小屋,四周空无一人,安静得诡异。

    书瑶突然停下不再往前,仔细盘算此事,越思索越觉得前后透露着种种怪异,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。她压下慌乱,心中做着种种猜测,决定转身往回走。

    快到院子时,她捡起路边的树枝仔细刮去脚上的泥迹,又想好方才行踪的说辞,才神情自若地走进屋。

    只不过,等着她的不是戎月,而是晏迁。柳书瑶心中顿时凉了大半。

    “王爷”,她依旧向他行礼,回避他陌生的打量眼神:“王爷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?”

    “我今日并没有去上朝”

    书瑶不解:“那王爷一大早是去...?”

    “夫人一大早又是去干什么?”

    书瑶不敢多言,害怕失了先机,只道早上头闷出去转了转。

    他不接话,又过了良久,才缓缓道出一句:“夫人比我预想的倒要回来得早些”

    柳书瑶看向他,最后一点侥幸心思也被湮灭。她终于确定这是一场请君入瓮,其实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不是吗?可没时间了,即使那样不安,她还是铤而走险。柳书瑶自嘲地笑了笑:“原来一切都是王爷算好的”

    “我算?到底是谁在算计?”,太多的质问涌上心头,晏迁重重呼吸着,最终又堵在喉咙。他实在太久没有这般情感波动了,他感到愤怒,可又为愤怒感到陌生恐惧。眼前之人到底是谁,他从来看不透她。

    柳书瑶无话可答,只是深吸一口气:“事已至此,书瑶无话可说”,她连脊梁都未有弯曲,背挺得直直的,迎上他的视线:“任凭王爷处置”。

    “事已至此,无话可说...你就没有一丝歉疚吗?”

    她的神情让晏迁觉得熟悉,他终于回想起刚成亲时,她便会这样看向他,无畏又绝望。只是那个柳书瑶很快就被温柔娴静的晏王妃取代,他以为那些只是她刚成亲不适应的小插曲。

    晏迁从她的眉眼中感受到无尽的控诉,可凭什么,做错的明明是她,不是吗?愤怒与不甘混在一起,情绪愈演愈烈。

    “我为何要感到歉疚?我不过是听从命令而已”

    晏迁猜得到她背后是谁,他原本也想过这桩婚事不过是想使自己真正成为“皇家人”,能够为他们所拿捏,只是不知道他们具体所图。她昨晚频繁提到先皇便让他有所防备。

    只是他总私心以为,他们也算至亲之人,为何她能表现得如此冷漠,显得他在此缱绻踌躇,自作多情。

    “我以为、你多少会向着我些…我们是夫妻,为何不尝试站在我这一边?”

    书瑶觉得讽刺,不禁冷笑:“这场婚事就像一盘棋局,棋盘的一边坐着天子,另一边坐着王爷你,而书瑶在棋盘之上,不在棋盘之外,有什么资格选择站在谁的一边?”

    “所以从一开始,都是假的?”

    书瑶不知道他的一切是指什么,但眼前之人执着的追问让她心烦,她想要回避,自己只想和他谈事实,可他好像恰恰相反。

    不仅如此,他还隐约流露出一种几近脆弱的气息,这一切让书瑶无所适从。

    书瑶无端联想到一只正面对厮杀的幼狼,身边就是血rou模糊的战场,可它却在与弥留之际的狼mama做最后绵长的告别。

    她一直以为,他早已无视了情感需求,更不会执着于此。

    书瑶烦闷之际,戎月走进来,打了招呼后径直向一边走去。这时,书瑶才想起那里还熬着药。她有些慌乱,想阻止戎月,又怕多次一举,只得眼睁睁看着她把药端到自己面前。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戎月:“是夫人身子不适,所以需喝些药调补”

    他没听进去,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凝视她:“我要听你说”

    书瑶回避着他的视线,先接过瓷碗一口气喝下,又将空碗递回去,嘱咐戎月先出去。整理完这一切,她才回过头看向他:“我说的与戎月并无不同”。

    晏迁并不退让,眼神逼视。他几乎一看到此药便反应过来这是什么,顿时怒火中烧。他不是气她喝此药,而是气他明明不曾逼迫她什么,她却要表现得备受折磨。

    书瑶受不了他这副审视的神情,反呛道:“王爷已有答案,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”

    这句话就像点燃的火烛,一下燎起了早就埋在屋内的火药,双方的怒意在此刻达到顶点,各自憋了太多的言语和情绪要发泄。

    “你欺瞒在先,我还不能问?!你若不愿就罢了,你不曾有一点真心,自己要整日装腔作调,还要来指责我?”

    “是避孕汤药,那又如何。难道王爷觉得我们这样适合生育子女?难道你希望我用孩子来牵制你?说什么我们是夫妻,我们算什么夫妻?对对方抱有敌意,相互算计的夫妻,需要揣测对方心思又相互防备的夫妻,连房事都要受皇帝安排太监监督的夫妻!说到底我们的亲事不过是天子集权的陪葬品,而我不过是你们双方博弈的工具,难道还要一个工具有真情有真心吗?你以为我想装!”

    随着语音落下,书瑶感觉到指尖在微微颤抖,太多的情绪积压在心里,她的委屈和愤懑,压抑和恐惧。

    晏迁从没见过她这样锋利和倔强的眼神,到这时,他才幡然醒悟,眼前之人绝不是所谓温柔知意的解语花,而恰恰是锋利的、带着棱角的利剑。只是这锋利的棱角边刃正向他刺来。

    屋内一片死寂,书瑶的宣泄并没有得到回应,她想这样的情绪宣泄只对着他一个人,或许有失偏颇,可双方已被架在这里无法回转。

    良久,晏迁才说,彼此先冷静一下。

    说罢他便离去,书瑶呆坐在卧房里。屋外朝阳已缓缓升起,祛除空气中的幽冷湿气,冬日暖阳带着一种包裹空旷的魄力,让冰冷的万物都充满暖意,可书瑶觉得自己就这样被困在了阴暗的屋子里,怎么也走不到阳光下。

    她眼看着太阳从初生到夕落,脑子里被无数问题挤压着,可又觉得莫名的解脱,她不用再每天费尽心力地扮演一个好妻子,她在他面前已没有秘密。

    一会儿又抱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态,想着大不了大家就一起死吧,她早受够了被皇权威胁,明明她也是弱者,凭什么要担负那么大的责任。

    书瑶胡思乱想了一整日,一动不动地在房中等待。她想冷静地和晏迁再好好谈谈,事情要如何发展,还得看他的态度,可一直到天黑都不见人影。

    她觉得,许是晏迁已经不愿再谈,行军之人原本就对背叛十分敏感,想到此又烦闷起来。

    她让戎月拿些酒过来,脑子实在太累,搅得她无法正常思考,只想歇一歇。可酒精并没有让她麻痹,反而唤醒了大脑皮层的每条神经,她心头莫名涌起一阵悲伤和绝望,从而激起屈辱感,屈辱唤起愤怒,最后转为冲动。

    “戎月,王爷呢?”